就连他的头发,也是今天临时拜托了护士剪短的。比起一般男性来说稍长,却总好过之前的及腰,不会影响到他正常视物。
具体细节不是很清楚,但光凭借头发长度,费奥多尔足以判断出自己所谓的昏迷年数,恐怕比预料中的还要长。
隔着薄薄一层毯子,放置在大腿上的书籍是有关这个世界的历史书。似乎是因为找不到俄语版的缘故,他拜托护士拿来的这本书明显是针对儿童的,字体足够大,旁边还有注音,生怕他看不懂。
皮肤苍白无血色的少年径直翻到最后,国籍的不同并没有让语言成为他的阻碍。借着微弱月光,大致理解完这个世界的近代史以后,因身体过于疲惫,即将陷入睡眠的费奥多尔紧皱眉头,缓缓吐出一口气。
头还是很痛。
就像是两份记忆在互相对抗,冲撞。一份在竭力告知着他没问题,这个世界就是如此,你会感到恍若隔世完全是因为昏迷的时间过久。
另一份记忆却宛若被封印在牢笼中,埋藏在脑海深处的某个部位,控诉着这一切的荒谬。仿佛整个世界都是虚假,他自己的记忆遭受了篡改,快点从梦中醒来。
费奥多尔试图接触到更多的信息,奈何这具身体太过累赘,短期内只能在医院中度过。又因为自己昏迷的时间太久,身边完全没有通讯工具,连简单的手机联网查资料都无法……
少年的动作微微停顿,他下意识的想抬起手,将拇指送到自己的嘴边,似乎啃咬指甲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手机为什么可以连网?在记忆中,那不该是单纯的通讯工具吗?印象中父母好像各自有一只,而且那种东西很笨重,自带的小游戏也没什么意思。
而且网络,没记错的话是只有电脑才能连上的,那种贵重的东西即便是富裕人家也不会草率购买,为什么手机可以拥有同样的功能?
倒不如说,昏迷已久的他为什么会产生这种奇怪的想法?
“唔──”
大脑深处传来的尖锐刺痛让他忍不住闷哼出声,费奥多尔猛地捂着头,冷汗不知不觉间将他的病号服浸湿。在夜晚微风的轻拂下,湿嗒嗒粘在身上。
这似乎是某种警告,不能让他继续思考下去。
走廊上的声控灯因微弱的脚步亮起,推车滚轮声回荡在笔直的走廊中。费奥多尔所处的病房是自带卫生间的单人间,位于住院部五楼的最尽头,旁边就是安全通道,公共厕所在相反的方向,平日里很少有人经过。
似乎是刚刚查房完毕,距离少年病房不远的两位护士,看到尽头处那扇紧闭的大门,不由得窃窃私语起来。
“这孩子,真可怜……”
重新躺回病床上的俄裔少年歪了歪头,似乎有些讶异自己的听力如此之好,能隔着这么远的距离,听见两位护士已经放轻的谈话声。
其中一位护士似乎是这家医院的老员工了,对于某些内情格外了解,“当年那场爆炸死了很多人,没想到他居然能在成为了植物人的十多年后醒来,可是父母早都离婚了,如今也没人管他。”
爆炸?
捕捉到重点的费奥多尔屏息凝神,努力分辨着楼道中两人的话语。
若他昏迷的原因是爆炸,跟记忆中的火光似乎对上了。
“那他这么多年的医疗费是怎么算的?能在这种大医院住院这么多年,还是这种面积很大的单人单间,一般人家很难消费得起吧?”另一位护士似乎第一次听到这种内容,语调稍显惊奇,甚至在最初没能压低自己的声音,还是在另一人提醒过后还记得放轻声。
“这个我也只是听说,那个叫费奥多尔的孩子母亲家原本是做生意的,还挺有钱,这么多年以来的医疗费也是那边垫付的。”那名护士啧啧道,语气似是怜悯,“不过也只是如此了,这么多年来从来没有人来看望过他,也是各自有了新生活吧。”
“这么来说,即便是他醒了过来,也不会有亲人来吗?”
“主任那边已经尝试着联系过他的父母了,两边都在推脱,说已经有了全新的家庭和孩子,没办法照顾他。看来是打算给够了生活费,就把这孩子丢在日本自生自灭了。”
“……”
走廊上传来的声音越来越小,很快便被推车的滚轮声淹没,但是她们透露出来的信息已经足够。
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在成年之前,每个月都会收到来自原生家庭一笔不菲的生活费。再加上补偿什么的,出院之后,拥有了这笔钱的他能过上十分舒适的生活。只要不花钱大手大脚没有节制,完全不用发愁物质方面的问题。
同样的,这些钱也彻底买断了他与父母的关系。
昏迷期间都不愿将他带回本国治疗的父母,感情恐怕很早之前就已破裂,已经成为累赘的自己,自然无法得到任何一方的爱。
十多年,这比他预料中的还要长许多……换算下来自己受重伤昏迷的时候,恐怕也不过是四岁左右的年龄。
他的确是被抛弃了。
费奥多尔感觉自己仿佛被一分为二,情感与肉体完全分离,面对这场对话,给出了完全不同的反应。
他感觉不到任何悲痛,连一个正常孩子得知自己被父母抛弃的悲伤感都不存在。仿佛亲生父母对他来说不过是毫不相关的陌生人,正因为毫无关系,怎样都无所谓,若是他们对自己太过关切才会感到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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