僧人却并不在意的模样,只是摇了摇头,道:“若是不烧,那便由你随意处置了吧。我记得你也爱这些东西,倘若由你来保管……也未尝不可。”
她张了张口,最终点头应下。
这样也好。省的主公来日后悔。而且这些东西恰好是她的任务目标,她也确实需要这些经书。
“就这样罢……”僧人慢慢地站了起来,身姿有些踉跄,说,“今日……我有些不适……便这样罢。”
这是古怪的一天。
从来勤恳虔诚的主公,竟来感到了身体不适,将本丸中的事务都转交给了压切长谷部来处理。因为长谷部很熟悉这些事物,因此处理起来,倒也没有什么不合适的。而同时,主公将那些从前极为珍视的经文都弃置了,任由优娜把它们再度悉心地收整好,放入自己的屋内。
大抵是受了主公之病的影响,本丸内也没有了往日的笑语欢声,大家似乎都有些沉闷。一日过去,夜幕降临之时,庭院内更是早早地就寂静了下来。
提前结束了近侍工作的优娜,独自立在本丸的池塘边,思虑着主公的反常。
她知道主公有一道心病,那就是挥之不去的仁敦亲王。
主公曾是很有名望的僧人,人称“最下法师”。之所以是“最下”,兴许是取自“爱欲荣华皆为最下”之意,以戒示自己入道之后,不可有贪恋尘俗之心。
他一手抚育大了仁敦皇子,将自己的知识都教导给这位亲王。仁敦的部将中,有人意图将仁敦推上皇位,一场叛乱就此开始。只可惜,仁敦亲王到底只是个孩童,母家也并不有名,这叛乱很快便被镇压了。年幼的仁敦与部将一同东逃,带着部将们阖家的妇孺亲眷,去往了荒僻的东方。
陛下对仁敦的叛乱震怒无比,他有心惩戒抚育仁敦的最下法师,便对最下法师下了命令:去取回仁敦的头颅,如此,便会饶恕那些部将与家眷的性命。
对于入道之人而言,这是一道严苛的命令。入道者非武僧,不可杀生,更何况是手刃亲手抚育的皇子?然而,若不割下仁敦的头颅,则无数家臣与他们的家眷便会死去。那些家眷之中,有更多的年轻妇人、稚龄孩童。
天下众生,原本同尘。仁敦与百姓孩童,皆为性命。这要法师如何抉择?
东方是荒僻的,无有城郭,草川漫漫,不见尽头。那时是冬日,坂东的雪下个不停,月色高亮如昼。幼小的仁敦亲王穿过了茫茫草野,站在了最下法师的面前。
“天明明,夜月雪。余将死也。”仁敦亲王这样说。
最终,法师选择亲手割下了仁敦的头颅。这就是纠
葛着最下法师的梦魇。
倘若想要将主公从这个梦魇之中解救而出,让他不再被那片高唱着“天明明、夜月雪”的荒原所包围,那能做的事情便只有一件——回到过去,改变历史。
这个念头一旦冒出来,她就有些吃惊。对于付丧神而言,“改变历史”几乎是不可想象的,因为这代表着“招致暗堕的可能性”。
但是,一想到能令主公自那虚无的梦魇之中解脱,她又觉得这一切便都是值得的了。如果她折断了,那于本丸而言,也并非什么大的损耗。但若能为主公尽忠,则是她一生之幸。
优娜立在池塘边,面色渐渐凝住。她微微呼了一口气,抬起头来,恰见到天上有一弯月。主公的梦里也有着这样的月,清冷而高远。
她想了想,没有回自己的房间休息,而是到了兄长烛台切光忠的房前,轻轻扣了扣门。因为时间还早,烛台切很快出来了,问:“怎么了?”
说着,烛台切就望向了主公居所的方向,喃喃道:“不知道主公的身体如何啊……主公可是基本没有感到过身体不适。好端端的,怎么回事呢?”
她说:“也许过一段时日便好了吧。”
主公并非真的身体不适,是在入道与否的问题上感到犹豫不定。这不是一两日能茅塞顿开的问题,些许得留一段时间让主公慢慢恢复吧。
“烛台切哥,能陪我喝酒吗?”她问,“好久没和兄长一起喝酒了。”
“啊…没问题。我去厨房看看,你在这里等我。”烛台切说着,侧身朝厨房走去。
她点了点头,便在走廊上坐下来,安静地等着兄长归来。没一会儿,就看到烛台切的身影回来了。他一边走,一边端起手中的酒盏,说:“抱歉,上次那种啤酒没有了,只有这种清酒,可以吗?”
清酒,也行吧,喝不醉人,有点甜,尝个意境而已。她点了点头,说:“今夜月色很好,我们就坐在这里喝吧。”
烛台切在她身旁跪了下来,笑了笑说:“怎么?突然如此忧愁的模样。是第一次见到主公身体不适,又恰逢你担任近侍,所以担心了吗?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啊,很久很久以前,主公也会这样,但最终还是好起来了。”
“是因为身体不适吗?”她询问道。
“是的。”烛台切说,“好像是感了风邪吧!就算是主公,也会生病呀。”
“原来如此啊……”她苦笑着摇了摇头,将酒液注入酒盏中,端起了酒盏。
天上的月半掩在云间,似乎沉睡了,又似乎是梦寐刚醒,洒落着寂静的清辉。庭中的竹在轻轻地摇着,叶片发出悄悄的风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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