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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武家大名的家眷之间,时兴的乃是垂落的披发,耳旁、眉边各留两缕前发,此外俱以檀纸或发带束在身后。这样披散的长发,并不胜发簪这般的饰品;唯有下等妇人、商人之家,为了方便劳作,才会将长发梳为发髻,再插以发簪。
    岩胜的眉头一皱,语气有些不快:“你太冒犯了,松田。”
    松田愣了一下,顿时冷汗淋淋,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他出生庶民,自己的妻子是个农妇,从前未发迹时,妻子在田间劳作时便会梳起发髻,再插一条发带。但他忘记了,大名的妻子可完全不需要劳作,自然也不需要“发簪”这种多余之物。自己这样说,就仿佛在讽刺北之殿夫人也是出身平民的农妇了,难怪会惹来岩胜殿不快。
    “是我失礼了,恳请岩胜大人恕罪。”松田连忙伏身行礼,略有些后怕。
    岩胜殿下的脾气并不好,在战场上本就是绝不会手下留情的那类主将。而在碰到有关妻子的事情时,他会格外暴躁一些。先前有一位刚行元服之礼的十五岁少年,仰慕初初见面的北之殿夫人,情不自禁之下,连夜写好一封情书,想要偷偷递给夫人,却被殿下发现了。之后,便是一番令人胆寒的波澜。
    这少年并不知道夫人之身份,才会贸然生出仰慕之心;这本非什么大罪,毕竟北之殿夫人容色如此出众。但那少年却被岩胜殿勒令裁腹自尽了。这少年是家中嫡男,他的父亲因此憎恨上了岩胜殿,又在领地内掀起了好一阵动乱。
    此时此刻,说错了话的家臣松田心底惊惧不已,有些不知所措。自己竟然在糊涂之下,失礼出言,冒犯了北之殿夫人,不知岩胜殿会如何处置自己?
    一想到此处,松田就倍感不安。
    果然,不出松田所料,继国岩胜沉声说:“如此不谨慎,可见你也不胜身上的职位,还是在农田中劳作更适合你。”
    这似乎是有撤除其领地家职的意思了。松田微惊,正想恳请主君的原谅,却听到了一旁传来了轻软的声音,细细如新雪初落,那是阿优夫人开口说话了:“岩胜殿,其实我还挺想看看天竺的
    螺钿发簪是什么样的呢。”
    松田微诧,偷偷抬起了头,却见优浅浅地笑着,对继国岩胜说:“不用为这种小事处罚您的得力之臣。更何况,我确实想要一支这样的发簪。”她说着,慢慢地抚了抚自己的衣角。腰卷处层叠的吹牡丹纹,如倒映在海波之上,皱起一片挑金线所缝制的涟漪。
    岩胜看了看自己的妻子,原本紧皱的眉松开了,语气也缓和起来:“既然优这么说的话,那就算了。”
    一场灾厄,便在阿优夫人的几句话下消散了,松田抹了把冷汗,忙向这位美丽的夫人道谢:“谢过北之殿夫人。”
    武家的贵夫人,怎么会喜欢发簪这样的下等之物?她必然是为了让自己免于责罚,才会自降身份,和岩胜殿说“喜欢发簪”的。
    松田一时百感交集,只觉得北之殿夫人的仁善是他从未想过的。
    “好了,你所说的天竺螺钿,是怎样的东西?”她收起桧扇,一幅好奇的样子,“可否依照喜好来订做?我喜欢风雅的花朵与夺目的饰品。若是普通的发簪,我可是看不上的。”
    松田连忙说:“当然可以订做。不知您喜欢怎样的花样?”
    优笑了起来:“喜欢的花样啊……冬日的椿花,如何?再饰以椿之叶,一定很好看。”
    松田说:“在下今日就命人去螺钿屋下订。”
    继国岩胜看着妻子的笑颜,拿她一点办法也没有。每次他想惩戒那些犯了错的人,自己这个心软又柔善的妻子就会出来打圆场,让他不要处罚旁人。她的心太过善良,简直像是正在融化的、干净的雪,这也是让他无可奈何之处。
    岩胜低声说:“优,不要总是如此心软。正因你的性格太过柔软,每每才敢有人唐突于你。”
    “殿下,我是真的想要一支发簪。”她却执拗地这么说着,盈盈笑了起来,“这位松田大人还要为我去跑腿呢,您可不能处罚了他,让妾身的期待落空了。”
    岩胜:……
    既然优这么说了,那就算了吧。
    说实话,她不喜欢优这样的心软与宽容。她对所有人都是一视同仁的温柔,这令继国严胜有些不快。他希望她能对别人更吝啬、更小心眼一些,再将那些温柔和特殊都留给自己这个丈夫。
    不过,这仅仅是他心底一个渺小又可耻的想法罢了。
    优是个高洁而无瑕之人,她注定不会将温柔都聚集在自己一人身上。就算他自私地这么想着,也无法扭改妻子生来柔善的性格。
    继国严胜叹了口气,对松田说:“发簪打好以后,先拿来给我过目。这种东西到底有失身份;如果做的不好,不如毁掉。”
    “是。”松田应下了。
    被如此一打搅,岩胜也没有了继续商议事情的兴趣。他站了起来,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在家臣们的低头行礼之下,国守大人与妻子一同离开了。一高一矮的两道身影,从背影来瞧似乎格外相衬。岩胜
    殿下身着麻叶家纹的羽织、下着藏青之袴的高大身形,似松竹一般予人安心而刚劲的感觉;北之殿夫人在他身旁时,便如停于枝头的翠鸟,恰好依偎于他的枝叶之下。无论是谁来看,都会觉得这二位匹配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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