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娜娜,哎哎哎,你快看呀!”
十七岁的顾娜右腿架在窗框上,被舞蹈社的同伴用胳膊肘一捣,回过身。
隔着半个球场,她看见刚结束一场友谊赛,正往场外走的周榛宇,被隔壁班某个漂亮姑娘迎面拦了下来。
周榛宇显然热得够呛,边走边拽起T恤领口擦汗,露出一小截年轻又结实的腰线。热成这样,但人家叫他他还是停下,听她讲完。
顾娜转回视线,对仍伸着头的女伴:“别看了。喂!老师来了!”
女伴唬一跳,左右看看:“你个骗子!”
“有什么好看的?”顾娜漫不经心:“又不是第一回见。”
的确,自从舞蹈社被迫占用篮球场排练以来,她们隔叁岔五就能围观到当众告白戏码。而周榛宇以一人之力,充当了其中十之八九的当事人。
“不一样,这回是隔壁班班花。”
顾娜将整个上身压向脚背,听女伴给她现场直播:“等等,他走了,他就这么走了?太冷酷了吧。哇哦,她拽住他了!”
“喂你别走!”姑娘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我哪儿不好?你说句话。”
她的诘问没得到回应。周榛宇似乎只是抽出衣角,径自走开。留姑娘无助地站在原地。仿佛被一盆冷水泼上去的热铁,刺刺拉拉冒着烟。
顾娜前额触膝,听着身后的起哄和奚落,一边想,那是种什么感觉?冒着当众被拒绝的风险,也要大声向另一个人表达自己的喜欢?
排舞的女生们面面相觑。半晌有人说:“哼,他有什么了不起。”
“真不明白,他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又有人神神秘秘:“他真的喜欢女生么?”
女生们一愣,然后哗哗大笑起来,顾娜也跟着笑。
奇怪,关于周榛宇,所有情绪都是集体性的。女生们彼此不嫉妒,没人耻笑那个表白失败的姑娘,谁也不幸灾乐祸。反正他对谁都一个态度,客气、有礼貌、也不在意。
“又走神。”指导老师不知从哪冒出来,拿报纸卷儿挨个在她们背上拍一记:“还想不想为校争光了?”
女孩们齐声回答:“不想——”
把老师气够呛:“每人从头给我跳一遍。顾娜,从你开始。”
等顾娜完成动作,回到起手位,再往那个方向看去,周榛宇的身影早已消失。
等老师一松懈,女孩们又交头接耳起来:“你别说,还真有可能哈。”
“可能什么?”
“周榛宇哇,我怀疑他确实对女的没感觉。”
另有人道:“上回,咱们不是看见有个长发帅哥来接他放学,哇哦。”
有稍稍了解情况的插话:“不要乱讲啊,那是他哥,亲哥。”
上一位还没来及失望,立刻有混乱邪恶分子暴言:“亲哥不是更好吗?”
一众哗然,有人“yo”,有人“呕——”也有人拿手扇风“啊啊啊要死了要死了。”
“那要这么说,我站他和他发小,经常来找他玩那个。竹马竹马,多萌啊。”
芳龄八婆们兴奋异常,舞也不跳了,恨不得盘腿上炕。
偏偏有扫兴鬼打破幻想:“可他要真是个弯的,我们不知道,男生总会知道吧。都同学两年了,根本没听过。”
“哎听说他家挺有钱的,没准早就定好了。”
众人一想也有道理。有人遗憾地叹口气:“我宁愿他喜欢男的。”
“我也是我也是。”
一通八卦,归结到这才是重点,这个帅哥不属于我,起码也不属于其他女人。
“你说呢娜娜——你怎么都不讲话?”
顾娜若无其事:“你们说谁?哦,刚才那个周什么,什么来着?
“周榛宇!”
“周榛宇。我说什么?我又没兴趣。他喜欢电线杆子也跟我不相干。”
这话可以说百分之八十是真的。
十七岁的顾娜是这样一位少女——成绩不至于绝顶拔尖,但也能稳定在班级前五,尤得数学老师青睐,屡屡动用他充满性别刻板印象的赞美“很少见到脑子这么清楚的女孩”。
此外她人缘不错,才艺广泛。算是个前途光明的人生小赢家。再者,与这帮春心荡漾的女伴相比,顾娜一直自认为是个“成熟冷静的大人”,懂得很多同龄人不懂的真相。
所以她也很骄傲。骄傲就像一间小屋子里的大气球。如果爱上另一个人,要么这个气球迟早把你爱的人挤出去,要么你得放任对方把它戳破。
所以她又怎么会去喜欢另一个骄傲的家伙,给他拒绝自己的机会呢?不可能。
女伴听她这么说:“啊顾娜你是不是不喜欢男的呀?”
顾娜换了副神情:“猜对了,美女,来让我亲一口。”
对方吱哇乱叫地躲闪,发展到一群女孩嬉笑打闹。直到老师再次出现,给她们一人一记灵魂拍击为止。
是,那话有百分之八十是真的。另有百分之二十,则过于隐晦,大可不表。
天气渐热,很快由春入夏。
那段时间,顾娜一下课就得赶去排节目,排到七八点再赶去上晚自习。十六中舞蹈社一直小有名气,历年来在全市中学生文艺比赛都有份拿奖。作为今年的主办方,校方还特意拨款给文艺中心做装修改建。原计划四月完成,没曾想材料出了问题,全部返工重做。
这俩月女孩们只能在球场排练,才会有之前围观告白那一幕。
这天顾娜匆匆赶到,其他人已经列队。指导老师问:“怎么回事?”
“对不起李老师,开班会。”
“行行,快换衣服过来。”
节目排练期间,舞蹈社临时征用了篮球部的更衣室。这是全校最老的房间之一,甚至还是老式圆把手。门扇年久失修,想关紧就得整个人靠上去。女孩们通常轮流把守,这么久倒也没出过问题。
顾娜此刻独自一人,靠在门上刚解开两粒纽扣,就听见外面传来篮球撞击地面的声响,由远及近,停在门口。
她赶紧又系上扣子,打开门:“有人。”
门外,周榛宇看看她:“哦。”
他估计也是反应不及,五点以后这间更衣室就该空了。此刻他模样很放松,领口扯开半截,校服领带垮垮地耷拉在衬衣下摆,完全不是打算面对异性的状态。一时竟有点茫然。
十七岁的顾娜已是个轻易不慌乱的姑娘。如果你指的慌乱是尖叫,傻笑和语无伦次的话,那她的确没有。她甚至十分冷静对眼前人道:“两分钟,你稍等。”
周榛宇点点头,退开一段距离。顾娜关上门,穿上舞衣,直感觉有点紧,才发现校服还没脱。
什么叫色令智昏?连她也不能否认,刚打开门时,那种迎面而来的冲击。
“顾娜你无不无聊?”她边唾弃自己,边褪下舞衣,解开裙服:“帅又怎么样,能当饭吃吗?”
正脱到一半,只听走廊上一群男生向这边走来,说笑声不绝。她有些紧张,试图重新把衬衣和裙袜穿好,又得把门抵住,失去平衡差点被绊了一跤。刚理好裙子,人声已越来越近。
正当她又急又窘,身后门板忽然一震,牢牢合进门框。
顾娜怔了怔,试着站直身体。门板离开她的重量,却再也纹丝不动。
有人在门外,替她拉住了把手。
她在昏暗里愣了好几秒。那阵脚步和说笑声也远了,估计只是路过。虽然走廊上又传来其他人声,可她现在不再害怕了,一点也不。
背靠门,顾娜再一次慢慢解开纽扣和拉链,让短裙从腿上滑落。偌大更衣间里,只有一排气窗,将夕阳投射进来,微尘在其中翻滚,有一些跟随阳光一起落在少女光裸的皮肤上。
热。
她长出口气,向后轻轻抵住门。清漆光润,凉意瞬间透过灼烫的肌肤,几乎有一点疼。
停留少时,她起身开始穿舞衣。隔音很差,她知道自己理应再安静些。可腰带上有很多叮叮当当的小挂饰,晃动时总有声响。丝绸花边摩擦时,总发出悉悉索索的动静。而发丝不时垂落颊边,她一次一次将它吹上去。呼吸回响在听觉里,就像无名处吹来的风。
门外的少年,他是不是也听得见?
终于整理停当,她伸手敲敲门。他松开把手。
“谢谢你。”她出来说。
“没事。”周榛宇压根没看她,仍然酷到没边的模样。但顾娜分明看见,他耳根红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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