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不知道郁清歌还有这么多兄弟姐妹,更不敢想象直到现在闷葫芦也不曾透露过丝毫给她。回想起来,家里的事好像只有她会提起,郁清歌总是捂得牢牢的,有几次被问到也是很快就被敷衍过去,她因此觉得大概是闷葫芦跟家里关系不好所以不愿意提及,便再不多问,如今看来……这可不是一句关系不好就能概括的。
季明照看她蹙紧了眉,索性半趴到桌面上点着照片解说起来。
“喏,这是郁家的老大,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这张照片是在他十二岁生日时拍的,照他们那边的习俗,小孩满十二岁要摆席庆祝。”
大小姐的手指出乎意料的幼齿,短短圆圆的,指甲修得干净平整,她意识到自己的关注点落在了奇怪的地方,马上摇了摇头,专注地盯着站在第二排被中年男女围在中间的男孩儿看起来。
“不过这也跟家里条件有关啦,太穷办不起的人家就普通地过掉了。以郁老爹家里的情况,其实根本负担不起,据说是借钱办的,轮到后几个小孩就都没份了,可见老大真是受宠。”
听着不假,那站在中心位的男孩儿趾高气扬的,小脑袋高高地昂着,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一看就是给宠坏了。比起前面干瘦的小竹竿,他是又高又壮,一张脸圆嘟嘟肉滚滚的,可见日子过得不差,大概郁家的油水一大半都分给了他。
“郁老爹往上几代都是乡下种田的,他一结婚就带着老婆去城里的厂子打工去了,生下来的孩子除了这个老大带在身边,其余的都扔在乡下老家让奶奶养。郁姐是第二个孩子,下面还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照这一家子重男轻女的德性呢,这个三弟也应该带到城里去的,不过可惜小孩儿生下来就是个跛的,也不太受待见,跟姐姐妹妹一起呆在老家混口饭吃。”那根肉乎乎的手指从一张脸上跳到另一张脸,最后停在了小闷葫芦怀里抱着的婴孩身上,“这个最小的妹妹就可怜了,照片拍完没过几年就死了,据说是生大病没钱治,生生在床上熬死的。奶奶年纪大,也不喜欢女孩子,心思都放在小跛子身上,小妹妹基本上是郁姐带着的,糟了这一出也不知道她该有多难受。”
年轻的富二代叹了口气,清亮明快的声音渐渐低落下来,结满忧愁与不解:
“我可真是想不明白,也就十几年前而已,竟然还能有病死的小孩。这一家人宁愿打肿脸充胖子借钱给大儿子办酒席,也不愿借钱给小女儿治病,都是娘身上掉下来的肉,怎么差别就这么大呢。”
夏晚木没有说话,拇指在照片上拂过,落在小竹竿那张冷漠的脸上,轻轻地摩挲了好几下。
“难怪郁姐厨艺那么好,下乡的时候干啥都是得心应手的,原来都是在自家给磨出来的。听他们以前的邻居说,小姑娘五岁就蹬着小板凳做饭,不到十岁就背着个奶娃娃收柴烧火,也太招人心疼了。”
“对了,这是她们老家的照片,前几天拍了传回来的,已经翻新整修过好几次了,现在是那跛子在住,可惜都看不见以前那破落的样子。”
季明照又从包里翻出十几张照片,哗啦啦往桌上一堆,献宝一样朝她打着敬请欣赏的手势。
那院落跟她上次录节目去的地方差别不大,都是透着一股子新式农村的风味,白墙红瓦,外头围了一圈水泥黑栏,称不上美,只能说是勉强追上现代化的产物。
“别看现在是还不错,以前可荒凉着,那村子特别偏僻,水泥路直到前几年才修起来,郁老师还在中间出了不少力。”
“你多讲讲她吧。”夏晚木出声打断了让人提不起兴趣的解说,“她妹妹病死了,后来呢?”
“后来……郁姐小学毕业,去镇上读书了。听说那个时候老太太还老大不情愿的,家里少了个干活的人,而且女孩子嘛,多养个几年就得嫁人了,她巴不得赶紧把这盆水泼出去。不过好在那跛子弟弟还是个有骨气懂感恩的,帮着在老太太那边说了不少话,也幸好那时候有政策学杂费全免,郁姐给她保证不要一分钱,这才被送走了。”
夏晚木皱紧了眉。
“她才多大,一个人跑到镇上去读书?没有钱,怎么念下去?”
“好像是寄住在亲戚家,平常帮着打扫做工什么的,好歹是把初中上完了。”
她不能想象一个十二岁的小女孩孤零零地寄住在鲜少来往的亲戚家是种什么境况,连自家人都吝于施舍丁点温情,何况血缘更淡薄的人呢?恐怕闷葫芦在人家眼里不过是个沾亲带故的小工罢了,别说得半点好处,做不好招人脸色也是可以想见的。
真好笑,很多年前第一次教闷葫芦弹钢琴的时候她是怎么问的——你爸妈都没想培养你的兴趣爱好吗?
坐井观天不过如此,她在全家人的宠溺和疼爱中长大,还以为全天下人都如自己一样无忧无虑生活幸福,殊不知千里之外的角落里,有人在病榻上无知地等待死亡,有人咬紧牙关,为她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流血又流汗。
“初中毕业后老太太和郁老爹就急着把人弄回去说亲,不过郁姐还挺野的,跟几个小姐妹一起跑了,在城里讨生活。后来因为嗓子好声音有特色被人推荐到酒吧里唱歌,唱了几年水平上去了,正好又碰上那年的选秀……这就是命啊,金子到哪里都会发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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