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暂地沉默后,他又问:“那么在您曾经能够感受那些情感的时候,有没有谁或者某件事对您来说是特别到无法取代,甚至到了今天也依旧会让您有所触动的?”
察觉到面前的少年神祇在听完这个问题后的瞬间,眼神和睫羽有过一丝极快地颤动,莱斯利知道自己一定是问在了要害处。
于是,他笑得越发畅快,同时迅速思考着给出推测:“您会有这样的反应可不常见,倒是让我想起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关于那位原本和我一样被关在底层的新任海巫小姐……”
蒂亚戈不动声色地盯着他,眼瞳中的蓝色清透如冰,带着被微光笼罩的晦暗与锐利。
“要我说,她确实是个小可爱,前提是不去看她的罪名。”莱斯利认真回想着,像是在感慨又像是赞赏那样,“所以,她真的有试图刺杀过您吗?”
“没有。”蒂亚戈面无表情地回答。
莱斯利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啊,我猜也是。她是有几分讨人喜欢的小聪明和为了活命的冒险精神,但不会做这么不要命的事。那显然应该是乌苏拉的毕生愿望。”
“你认识乌苏拉。”
“如果您是指交易上的往来,确实,我跟她可以称得上是熟悉。”简单答复后,莱斯利再次将话题转回去,“不过我还是挺惊讶的。尽管刺杀您的罪名是莫须有,但据说她确实在渊海神域里闹出了很大的动静吧?按照人鱼族的天性,我以为您的族人会很乐意看到她和我一样,被这片无尽海里的剧毒慢慢折磨到死。”
“她认了那些事,也并没有对我怎么样过,用不着待在底层。”蒂亚戈的解释同样简单,只是语气变得有些冷漠,像是寒霜覆冻下的花朵,冰凉沉重,毫无人情味可言。
“是这样吗,即使在您发现被她欺骗了那么些年以后?人鱼族的善良温柔从来都不是给敌人准备的,我说的没错吧?”莱斯利故作惊讶,接着笑着说,“所以,听到她即将假释出狱的那天,老实说我还挺担心她的。那请问冕下,她现在还活着吗?”
“她很好,你可以不用担心。假释出狱也只是因为她确实达到了要求。”
“我明白了。”
莱斯利缓缓咬着音节,像是别有用心那样地问到:“那么,她能算是那个‘特别’吗?毕竟我想不管是以前还是现在,甚至将来也好,能让您这样被欺骗的,恐怕再也不会有第二次了,对吧?”
“是。”
“那您现在回想以前的事来,会是什么感受?”
“后悔。”
“关于什么呢?”
“很多早该意识到的事却没有意识到。”
“哈。”他哼哧一声,“可您还是让她活着呢,这不是很奇怪吗?”
“你不也还活着吗?这有什么好奇怪的。”蒂亚戈淡淡睨视着他。
闻言,莱斯利立刻哈哈大笑起来:“是啊是啊,我也还活着。可那是因为您知道,直接杀了我就等于遂了我的愿,只有活着才是对我最好的折磨。”
“可她不同。我听过不少关于您和那位海巫小姐之间的事,毕竟这里这么无聊,那时候我和她也只有相互聊聊天了。结果您猜如何?”
满意地看到蒂亚戈脸孔上的神情变得更加冷硬后,莱斯利眯起眼睛,像是非常愉快地说:“我认为您将她带出陨罪园只会是出于两种原因。要么,您是希望亲自将她处理掉,这样会比较符合人鱼族的一贯作风。而且在您今天来之前,我一直都是挺偏向于这种猜测的。
要么……”
刻意停顿片刻后,他尝试着朝对方靠近,却还是被封灵锁束缚得动弹不得:“您其实深爱着她,是吗?”
这句话说出口的瞬间,整个空间顿时陷入了一片沉寂,连无尽海似乎都已经沉睡过去,只有穹顶的群星依旧存在。
而原本待在监察室里严阵以待,准备一旦底层出现点什么风吹草动就冲进去的天使们,在听完这句话后全都陷入了一种不可名状的茫然。
“他刚刚是说了什么吗?”阿希礼愣愣地率先发问。
“我觉得我没听懂,但他刚刚显然是说了什么。”艾维斯说。
“也许是一种未知的语言。你们知道,罗德里格斯已经存在很久了,可能会说一些目前已经失传的语种。”卢卡斯试图分析。
加百列同样错愕地看着水晶池里的画面,但在震惊以后,更多的是一种豁然开朗的感觉。似乎所有他以前想不通的地方,只要代入了这个答案都格外的畅通无阻。
可是……这可能吗?
他看着水面中面容沉静从容的金发少年,忽然很希望他能开口反驳。
然而,蒂亚戈却在短暂的沉默后,直接轻描淡写地承认到:
“是。”
莱斯利看起来更开心了,像是嗅到了腐肉的鬣犬,准备死死咬住对方曝露出来的致命弱点不放:“是啊,就该是这样的,这当然看得出来。人鱼从来是最忠贞的种族,他们会不计代价地保护自己的伴侣,将爱人的生命看重胜过自己。所以,即使您已经成为海神,也失去了和其他生灵共情的能力,却唯独保持着对她的感情而成为了一个有‘心’的神,哪怕您知道那些都只是她的谎言,多让人感动啊。”
通过挖掘对方最不愿提起的过往,以此来让对方感觉到最大程度上的痛苦,这是莱斯利最热爱的事。蒂亚戈很清楚这一点,也很配合地给出了他想看到的细微神态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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