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妮丝坐在酒馆的屋脊上,能听到从屋子里传来无数的杂音:
软木塞从酒瓶里被取出来的声音,冰块和酒杯碰撞的叮当声,钱币抖落在木质桌面的哗啦声。
还有各种类似在掷骰子,疾跑,或是男人女人的调/笑声,粗鲁谩骂的声音。
她手里捧着刚从渔船里顺来的一包新鲜小海鱼,细细咀嚼着那些对她来说已经相当寡淡无味的鱼肉,五感之内充斥着的全是各种混杂却也鲜活到诱惑的讯号。
它们来自于人类自身的情绪。
愤怒也好,浑浑噩噩也好,尤其是对某种东西的极度渴望或者憎恨,都是能够吸引到恶魔的。
柏妮丝竭力克制着自己想要加入克里斯他们的冲动,将嘴里的鱼骨一点点咬碎,锋利的尖刺划破口腔,淡淡的铁锈味蔓延开。
她嘶了一声,伸手揉了揉脸,正好看到艾米丽从窗户边翻身上来,扬起的黑色袍摆像是乌鸦张开的羽翼。
“粮食酒要来一口吗?”艾米丽摸出随身带着的酒壶朝柏妮丝晃晃,意料之中地得到了对方的婉拒,便自顾自地喝了一口。
她眯起眼睛,将被风吹到眼前的卷发拨开,看着面前被笼罩在夏日余晖中的小镇,像是感慨又叹息般地说:“这地方真漂亮,要是我以后也能住在这样的小镇上就好了。”
说着,艾米丽朝柏妮丝转头,问:“你呢?如果有一天能安定下来,你会想要做什么?有没有什么特别想做或者特别想去的地方?”
柏妮丝将最后一条海鱼咬进嘴里,含糊不清地回答:“开个卖咒语的小店铺,每天吃饱,生意兴隆,最后和我的金银珠宝们一起躺在床上寿终正寝。”
“这就是你的追求?”
“是啊。”
“好歹你也是海巫啊,难道就没点什么其他想法吗?”艾米丽瞪大眼睛看着她。
“想法的话……”柏妮丝舔舔还带着海鱼肉微弱甜味的手指,认真思考了一会儿,“那我要养五个漂亮精灵来当我的仆人,天天哄我开心。”
艾米丽被她的话娱乐到,哈哈大笑着调侃:“你是我见过最没志向的恶魔了。”
柏妮丝不以为意:“志向有什么用,那种不能吃又不能看的东西,就说出来的时候能听个响。”
更何况,他们还是一群被各方追捕的在逃犯,能保住当下就已经不错了,还要去想什么志向和未来,多累啊。
“也是啊。”艾米丽喃喃着,仰头又灌一口酒进去,“你害怕吗?也许我们一辈子都得这么躲躲藏藏地过了。”
“要真能这样也不错,至少我还有一辈子可活。”柏妮丝仰躺在屋顶上,看着天空中不断有归巢而去的鸟群在飞过。
暮光凋零如开败一地的花朵,飞鸟穿行回林,灰影扑朔。
艾米丽听懂了她的意思,沉默一瞬后轻轻叹口气,便不再继续往下说什么。
没过多久,已经捕猎完毕的莱安从酒馆来到屋顶,动作轻盈地蹲在屋脊上。
他身上还带着那种被恶魔的猎食天性所引发出来的明显躁动感,红棕色的头发凌乱如一团火焰,身体紧绷着,眼里全是张牙舞爪的锐利攻击性。
“这儿有个神术师,似乎还是教廷的人,克里斯去解决他了。”莱安说着,再次烦躁地抓了把自己的头发,“真够倒霉。”
艾米丽愣一下,本能地有些紧张,看向紧跟着上到屋顶来的瑞克问:“你确定只有一个吗?”
“确定,那家伙一个人坐在那儿的,也没见有谁和他说过话。不过他看起来很年轻,像是个刚成年的孩子,克里斯能应付得了。他让我们先去找落脚点,天黑之前他肯定能回来跟我们会合。”瑞克回答。
“那就走吧。”
来到那座在当地人口中被称作“受诅咒的红房子”的时候,太阳已经跌落到地平线上了。
这是福斯彭小镇最广为流传的旧闻,据说多年前,这间房子的主人曾经是一个家世显赫的贵族,因为长着奇特的蓝色胡须而被许多人背地里戏称为“蓝胡子”。
传言他一共娶过七位妻子,可每一位都不得善终,全部被他残忍杀害在了这座红色庄园里。直到今天,福斯彭镇的居民依旧相信,那些被蓝胡子谋害的无辜少女的灵魂依旧徘徊在这里。
关于这个传说的真实与否,柏妮丝并不感兴趣,倒是这座庄园虽然因为常年无人居住的关系,已经是杂草丛生,灰尘遍地,看起来荒芜又颓败。但是略微整理一下后,这里的条件也依旧比她之前暂住过任何地方都要好。
最重要的是,这里的大浴池实在太适合装满水然后躺进去睡觉了!
终于不用蜷在干巴巴的床上,靠不间断地抖被子来假装周围有波浪,试图催眠自己是在海底了!
柏妮丝动作麻利地将浴池清理干净再注满水,淡绿色的魔力波纹荡漾在水中,将盐度调整到合适的范围。
她连长袍都没脱就将自己淹没进去,满眼的波澜水光,飘散开的黑发在水里摇曳铺散如漆黑的海草。
沉入水下后,周围立刻就安静了下来。除了被自己搅动起来的哗啦水流声以外,柏妮丝的听觉里感知不到任何其他的动静。
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种本该放松的时刻里,她反而有些紧绷,总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一直看着自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