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阵后,柏妮丝忽然停下来,取下咬在嘴里的玫瑰,看着蒂亚戈认真问:“你不高兴吗?”
“什么?”
“我看你好像都没笑过,是因为你不开心吗?”
蒂亚戈愣一下,摇摇头。他并不是不开心,只是习惯了不管什么时候都保持波澜不惊的样子。
但是这个问题很奇怪,因为从来没有同族问过他是否开心,这种东西对于海神来说似乎太过多余。
“那就好。”柏妮丝松口气,旋即用手里的玫瑰轻轻扫了扫蒂亚戈的鼻尖,“开心就该多笑笑,老是绷着一张脸很容易面瘫的,知不知道?”
蒂亚戈摸下自己的鼻尖,闻到一阵微弱的馨甜香气。
舞会逐渐进入尾声,周围的花车开始在人群的欢呼声中将满车鲜花不断抛洒向空中,像是下了一场盛大无比的花雨。
看着柏妮丝和其他孩子一起,蹦蹦跳跳地笑着去够抢着那些花朵的样子,蒂亚戈不自觉地牵动嘴角露出浅笑。
也是在那一刻,一种缓慢却无比清晰的变化开始出现在他的视野里。
花在复活。
那些原本在他眼里只能呈现出枯萎焦黑状态的花朵,在被不断抛起又下落的过程中,开始一点点舒展、盛开、甚至逐渐呈现出本身的浓艳色彩。
蒂亚戈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一切,下意识伸手去接住被风吹过来的花瓣,指尖捻过它柔软冰凉的表面,连眨眼的动作都显得小心翼翼,生怕自己再睁眼时,手里躺着的就又是一团腐烂焦黑的湿泥。
越来越多的花洒落下来,擦过长发,落进掌心,躺在脚边,全都是生机勃勃的样子,斑斓到胜过他所有的梦境。
这是蒂亚戈从未想过的事情。
他仰头看着片片鲜艳繁花飘零坠落,感觉自己似乎正在和它们一起活过来,轻微的心跳声也随之苏醒在原本空荡的胸腔里。
“蒂亚戈!”柏妮丝忽然叫了他一声。
蒂亚戈应声抬头,被一大捧艳烈玫瑰扑了满怀,刺眼到仿佛燃烧的大红色占满视线。
从天空到地面,全是炫目的烟火,开放的鲜花。
而柏妮丝站在一片姹紫嫣红里朝他笑着招手的样子,是独一无二的奇迹。
作为神祇,他只能看到万物生命终结时的样子。而当他逐渐体会并且拥有和其他生灵一样的感情时,他眼中的世界也会跟着慢慢恢复生机。
这是蒂亚戈在往后的时间里发现的。
最先是花草植物,然后是飞鸟虫鱼。
而第一个在他视觉里呈现出完整真实样貌的生灵,依旧是柏妮丝。
和以往仅仅只是一团朦胧模糊的半透明轮廓完全不同,如今的她在蒂亚戈眼里是有着清晰实体的圆满个体。而其他生灵则变得和她之前一样,成为了无数逐渐活跃起来的苍白幽灵。
对于这种奇怪的不同步现象,蒂亚戈说不上来是为什么,但是他喜欢这种差别。因为这样的话,不管有多少生灵在,他都能一眼从中找到对方。
然而与此同时,和神祇品格完全相反的,作为普通生灵的情感苏醒也让蒂亚戈开始感到茫然。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死气沉沉,满目疮痍的灰暗世界。甚至回想起过往的一切,那些单调压抑的时光都让他无比怀疑自己是否真正活过。
可同时,他的确是海洋之心的宿主,生来就是海神的继承人。只要一成年,自身神力便会完全开启。他必须成为海神,这是他的责任。
在反复纠结也依旧无果后,蒂亚戈选择了将一切向柏妮丝坦白,包括他其实不仅仅是人鱼族最小的皇子,同时也是未来海神这件事。
他知道这个决定是冲动甚至盲目的,但是比起其他生灵,他更愿意依赖柏妮丝。
和蒂亚戈想得一样,在得知他的身份以后,柏妮丝呆愣了好半天才回过神,紧接着便是对他担忧的不理解:“你是你自己,跟你同时也是海神,有什么冲突的吗?”
“他们之所以会那样要求你,不过是因为海神在他们眼里就该是那样。可说到底,根本没有人见过真正的海神是什么样的啊,那些东西都是他们自己幻想出来的而已。你看陆地上的人类教廷敢跳到光明神面前指指点点,规定他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吗?”
“他们才不敢!”
“就像没有人能界定光明神该是什么样,该做什么一样。海族也好,天使也好,人类或者精灵恶魔就更不必说。没有任何生灵可以控制你,除了你自己。
要知道你才是海神,你的行为就是海神的行为。神号只是名称,它应该屈从于你,而不是你反过来被它挟持。
至于其他鱼的话,你觉得有道理的就听,没道理的就当对方在吐泡泡,有什么好为难的,他们难道还敢打你不成?
鱼生不易,如果连想笑就笑,想哭就哭的权利都没有,那还不如直接翻肚皮算了。”
她一边说着,一边找了个更为舒服的姿势躺在珊瑚丛里,闭上眼睛懒洋洋地接着开导到:“当然了,要是因为你每次有个什么情绪波动都能引发海底火山或者极端海啸的话,以上的话请全部当我在吐泡泡。”
蒂亚戈坐在她旁边,被她的话娱乐到,忍不住笑开:“没有。不会有你担心的那些。”
“所以说嘛。或者你要真担心他们接受不了你形象崩塌的事实,那就装装样子,骗骗他们也行啊。”
--